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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 告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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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章  告別。

向謹是死於車禍。

失控的貨車徑直朝一群正在過馬路的小孩沖去,向謹毅然開車擋在貨車前方,抵消了沖擊力,小孩得以幸存,而他……車毀人亡。

如果可以,她真想對著他痛罵一頓。善良是要以犧牲自己為前提嗎?唐玥也會幫助別人,但都控制在自己力所能及的範圍內,在這一點上她遠沒有向謹高尚。

唐玥不記得自己站了多久,久到手腳都仿佛沒有了知覺,但最終她還是沒有進去。

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氣去見證這樣的事實。身體的溫度會變得冰冷,曾經溫和雋秀的臉龐又是否還是她記憶中的模樣。

久立的身子終於動了動,唐玥慢慢離開這裏,來到一樓大廳。大廳人來人往,說話聲和廣播聲交織在一起,陽光從進門處投射進來,像是光的河流輕輕淌過這裏。

世界上每一分鐘都有人死去,可是地球照樣在轉,生活也依舊會繼續下去。

她獨自站在原地,記起上一次來醫院還是她和向謹兩個人一起。

那時她連續兩天低燒,吃藥也沒效果,向謹愁眉不展,不顧她的拒絕,頗為強勢地帶著她去了醫院。

唐玥不喜歡醫院,因為醫院內外完全是兩個不一樣的世界。

外面是生機勃勃,裏面是愁雲慘淡,唐玥剛跨進來,一股消毒藥水的氣味便強烈地入侵了嗅覺,讓她忍不住揉了揉鼻子。

她側過頭,向謹就站在她的旁邊,眉目間帶著幾分憂心。見她望過來,他的眸光頓時化為柔和的春水,漸漸沒過她的頭頂。

那種頭暈目眩的感覺又來了。

唐玥一時也分不清楚究竟是不是發燒在作祟。

……

“小姐,這位小姐……”

身前有人在說話,唐玥聽見了,恍惚地擡頭。那是一個女護士,頭發一絲不茍地藏進了帽子裏,看上去有些嚴肅。

“這是大家過路的地方,麻煩不要停在這裏。”

春水化為了冰水,浸得心肺都變涼了。唐玥遲鈍地看了周圍一圈,沈默著讓開位置。或許是她的臉色太過蒼白,護士頓了頓,跟著放柔了聲音。

“你還好嗎?是掛了哪個科室的號?”

回答她的是一片沈默,空氣也因此變得凝滯起來。護士感覺到奇怪,又繼續試探著問道:“小姐?”

唐玥似乎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應該回答,她搖了搖頭:“我沒事。我只是……剛剛去了負一樓。”

醫院的負一樓沒有其他科室,只有太平間。聽到她的話,護士怔了怔,看向她的眼神帶上了幾分顯而易見的同情和憐憫。

“抱歉,還有……節哀。”護士見慣了生死,習以為常地安撫道:“旁邊有椅子,你可以坐在那裏休息一下。”

唐玥察覺對方的目光在她臉上多停留了一會兒,仿佛在說:你很難過吧?想哭就哭,沒關系的。

可她沒有哭,她只是蜷起手指,讓蓄起的指甲深深嵌進了自己掌心。

那個人不在了。

在咖啡館等向謹的時候,唐玥有短暫地想過分手後他會是什麽樣子。他應該會實現自己的夢想,成為一個很厲害的建築師,和另外一個女孩子度過餘生,以後他還會成為一個父親,有一個屬於他自己的溫馨家庭。

他會和妻子一起帶著孩子去游樂園,接送孩子上下學。

他有著無限可能的未來,哪怕未來裏沒有她。

總之不會是像現在這樣,躺在太平間的停屍床上,再也不會跑,不會說話,不會露出那樣含笑的眼神。

唐玥低頭,輕顫的睫毛遮住了她的雙眸。強烈難言的情緒像海浪一樣高高掀起,似是要沖破那道防線,卻在最後關頭又被她壓了回去。

向謹去世的消息在多人之間輾轉流傳,那些和唐玥有過交集的人紛紛發消息問她:【這是真的嗎?】

這一切發生的太突然了,以至於讓人懷疑是不是惡作劇,又或者是無良者捏造的謠言。

唐玥耐心地點開那些消息一一查看,間隙時轉頭,窗外的天空空曠而高遠,是她竭盡全力也無法觸碰到的地方。

她開始回覆他們。

【是真的,他死了。】

她像是想要說服誰一樣,在不同聯系人的對話框裏,一個字一個字地敲下同樣一句話。

【是真的,他死了。】

……

淩晨時分,唐玥從淺眠中驚醒,看了一眼手機,還不到5點。漆黑的臥室裏只有她一個人,安靜得連落根針都能聽見。

一醒過來,睡意便如同潮水一般頃刻間退去,唐玥幹脆翻身起來,給自己倒了一杯水,又靜靜地坐在床邊放空自己。等到天空泛起一抹魚肚白的時候,她才終於動了動,行屍走肉一般換衣服,出門。

殯儀館坐落在市郊,唐玥叫了出租車載她過去。聽到目的地,司機從後視鏡瞄了她好幾眼,欲言又止,但萬幸沒有拒載她。

到達那裏時,向謹的父親也在。靈柩已經停放好,黑色的棺材上放著哀悼的白玫瑰。

唐玥和向父只見過一面,當時她像一個貨物一樣被對方打量,心裏不太舒服,也隱隱猜到自己其實不受向父喜歡。

她有問過向謹這個問題,但向謹只是揉了揉她的頭,讓她不要在意,因為他和他父親關系並不好,所以未來他們見面的次數不會太多。

但是世事無常,誰也沒想到再見面會是在靈堂。這麽鄭重的場合,曾經的嫌隙暫時也沒那麽重要了。

“向叔叔。”出於禮貌,唐玥還是走上前去主動打了聲招呼。原本想要說你好,但唐玥想了想還是沒有說出口,現在這種情況誰都好不到哪兒去。

中年男人無動於衷地看著前方,好像並沒有聽見她的聲音,唐玥只好又喊了一聲:“向叔叔。”

這一次他終於回過頭來,面無表情地看著唐玥:“是你。”

唐玥抿緊了唇。

又是那種那種被人審視的、不自在的感覺。唐玥不由後悔自己剛才的決定,或許她就不該打這個招呼,現在進退兩難,也不知道該怎麽接話。

恰好此時,殯儀館的工作人員拿著筆和紙走了過來,語氣公事公辦,毫無情緒波動:“死者家屬需要在這裏簽一下字。”

唐玥朝向父看了一眼,後者冷靜地簽好了字。工作人員將紙收回去,提醒道:“現在可以舉行儀式了嗎?今天館裏有點忙,不早點弄的話焚化爐沒位置了。”

“可以。”向父點點頭,在經過唐玥身邊的時候,突然停下開口,聲音意味不明:“出事之前,向謹是不是準備去見你?”

“我查了他的通話記錄,最後一個電話是你打給他的,而且聽說那天你在一家咖啡館等了很久。”

“要是那天他沒有去找你……”

向父故意頓了頓,沒將話說完,可意思已經顯而易見。

在他離開後,唐玥仍站在原地,只覺得腦袋咚地一聲被狠狠砸了一下。剛才那番話是什麽意思,難道他想說向謹是因為她才死的嗎?

埋藏在內心深處的負罪感被突然挖了出來,血淋淋的。夜深人靜時,唐玥其實真的這麽想過。

如果那天她沒有約向謹來咖啡館見面,或許他就不會死。這一切是不是真的應該怪她?

“唐玥。”

就在她臉色蒼白快要陷入恍惚的時候,有男人喚了她的名字。她思緒被打斷,看過去,叫住她的人是向謹的好友李子昂。

“不要把那個男人的話放在心上,這件事跟你無關。”李子昂一改往日的開朗,滿臉正色:“更何況他還好意思來找你的麻煩,明明他自己對向謹那麽不好,要是向謹還在……”

話一頓,他自覺失言,跟著苦笑了一下:“算了,說這些也沒用了。”

不管他們再怎麽討厭那個人,他依舊是向謹的父親,能在向謹去世後處理相關的一切事務,這是受到法律保護的關系。

室內,黑色的帷幔和白色的玫瑰點綴著靈堂,靈柩停在正中間。葬禮上來了很多人,其中有向謹的同學朋友,也有一些陌生的面孔,聽說那些人是向父生意上的夥伴。

烏壓壓的一群人站在那裏,氣氛壓抑。唐玥卻在想,或許向謹並不喜歡這樣的告別。

儀式結束後,向謹的遺體就要被送進火化間了。

“確定要等一下再火化嗎?這樣的話就得重新排隊了。”工作人員面無表情地說道。

就在一分鐘前,向父突然叫停,希望將火化的時間再推遲一會兒。那個面色冷淡的中年男人似乎在這一刻才意識到一件事——軀體化為灰燼,意味著生與死的界限再難跨越。

唐玥看見他的臉短暫地抽搐了一下,她驚覺自己發現了一個秘密。向父或許不是一個好父親,但他對自己的兒子也並不是全無感情。

時間一秒一秒過去,就在工作人員有些不耐煩的時候,向父突然冷不丁問道:“從向謹去世到現在,過了多長時間?”

不知道他是在問誰,唐玥抿了抿唇,還是回道:“七十二個小時。”

已經七十二個小時了,再怎麽推遲也還是要火化的,屍體沒有時間可以無限等下去。

終於向父垂下頭,聲音衰老了一個度:“還是現在火化吧。”

起碼要從容體面地送走他。

工作人員在得到許可後,開始進行一系列的準備工作。唐玥不願去看向謹是如何被火化的,逃避似地來到了走廊。

明媚的陽光照進走廊,本該被烘得暖暖的身子此刻卻僵直而冰冷。即便她不去看,也依舊清楚地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。

初中時她在老家參加外婆的葬禮,跟隨長輩們一起親眼見到老人的遺體被推進焚燒爐裏。

做醫生的舅舅還在跟他們科普:屍體送進去之後並不是直接就燒成灰了。爐子裏面有刀片,它會先把人的肚子剖開,避免屍體在高溫中像氣球一樣爆炸,之後才是大家想象中的焚燒環節。

一個多小時之後就基本燒得差不多了。

而現在,向謹也要經歷這一切。

她胡亂揉過的黑色短發,她輕輕撫摸過的臉頰,和她十指相扣的纖長手指……這一切都會在火焰下化為灰燼。

明明他是那樣好看的一個人,她又怎麽能接受他變成一捧灰的事實呢?

在長長的街道,她朝盡頭處的他奔去,路面鋪滿了厚厚的銀杏葉,腳踩上去脆聲一片。

“慢點。”他含笑張開雙臂。

……

在擁擠的人群中,他緊緊牽著她的手,“跟緊我,別走散了。”

夜晚的廟會上,蛾兒雪柳黃金縷,笑語盈盈暗香去。他卻懶得多看一眼,只在意著她一個人。

……

想他。

在他去世前,她已經準備放棄他,可現在腦海裏卻鋪天蓋地全是他。

唐玥的神經開始感覺到疲憊。她好像聽見了李子昂的聲音,那聲音像是經過特殊處理一般,聽起來同她有些遙遠:“唐玥!”

和王佳慧聚餐的那天,他來到她的家,燈光下他的眸子閃爍著細碎的光影,他是想要挽回她嗎?

那時候,她應該再多問一句的。

“唐玥,你沒事吧?”

她沒事,依舊好好地站在這裏沒有倒下。

站在走廊可以望見外面的花園,陽光之下那裏繁花似錦,她似乎看見向謹也在那裏。他穿著白色的襯衫,雙手插進西褲口袋,只是靜靜地看著她,臉上帶著清淺的笑意。

“唐玥,你還能聽見我說話嗎?”李子昂語氣焦急地喊她的名字。

“我沒事。”

她朝李子昂擠出一個安撫的笑容,只是看起來有些僵硬。等她再轉頭時,花園裏的那個幻影已經消失了,就像是小美人魚悲情地化成了泡沫,從此消失在這個世界上,什麽都沒留下,花園裏只剩下盛放的花朵和肆無忌憚的陽光。

火化應該快要結束了,她擁抱過的身體現在是否已經變成了一捧灰燼。等她再見到他時,他會躺在一個小小的盒子裏,再也看不出曾經的眉眼。

唐玥臉色蒼白的模樣落在了李子昂的眼中,他將手輕輕地放在她的肩膀上,想要給她支撐和力量。

他低聲說:“唐玥,你一定要振作。”

唐玥點了點頭,想要回答他,卻發現嗓子啞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
她現在還是沒有辦法哭。

在做出分手的決定時,她沒有哭。在得知他死亡的消息時,她沒有哭。如今他火化成灰燼,她依舊沒有哭。

情緒被她瘋狂地、長久地死死壓抑著,找不到出口。明明她的眼睛已經酸了,明明她的心臟就像是被人用手使勁地揉捏著。

她唇瓣輕輕顫抖:“他死了。”

這句話重覆過很多次了,她已經不知道是在對自己說還是對別人說,但是李子昂回應了她。

“嗯,他死了。”

李子昂的臉上也露出了一抹哀色。他的友人,她的戀人,在火化結束後便是真正意義上的死了。

身體尚在,還能做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,比如詐屍,比如起死回生。而火化更像是一種證明,證明這個人真的死了,死得透透的。

他朝火化間的方向望了一眼,眸子低垂,“唐玥,我們認識的那個人……他已經不在了。”

唐玥閉上眼睛,向謹的身影連同回憶像走馬燈一樣從腦海中閃過,有些事依舊清晰得仿佛發生在昨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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